三人从面馆回来时，天已黑透了。

张会之明日要起早去官府，早早便歇下了。

张家这回出手阔绰，给每个应试的子弟都安排了单独客房。

只是苦了张安和耿七齐这两个护卫，还得挤在一间客房里。

张安刚蒙上被子，就听见耿七齐在黑暗里开口：“你这人真怪。以你们家在张府的势力，就算你是个纨绔子弟也能锦衣玉食，何苦来受这份罪？”

“你呢？”张安掀开被子坐起来，“凭你的身手，在哪儿混不开？非要我在太监府当个军户？”

耿七齐明显怔了怔，随即苦笑一声，没再接话。有些事，他实在不愿再提。

“既然你选了当护卫这条路……”耿七齐突然翻了个身，声音闷在枕头里，“记住一句话，张会之说的话就是铁律。现在他或许不计较，等真当了官老爷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

耿七齐摆摆手，只留给他一个背影。

张安盯着窗纸上的树影发愣。他知道耿七齐在说白天那件事。

难道自己……真做错了？

一夜过去，天刚蒙蒙亮，张会之就醒了。

他不在自己家里，也就没那么多讲究，简单打了套养生的拳法就下楼洗漱去了。

楼下，四叔公已经带着几个张家考生在等着了。这帮年轻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——能得郡守大人召见，还能亲眼见到学使大人，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，可是天大的体面。

一行人跟着四叔公到了考院，差役早就在那儿候着了，引着他们在廊下等着。等其他人都到齐了，差役才带着他们穿过考院，往郡学走去。

这郡学可是淮阴郡数一数二的建筑，规模仅次于郡衙。不过年头确实有些久了，墙上的漆都褪色了不少。

张会之作为院首，自然站在最前头。从这个位置望过去，正好能看见郡学的大堂——明德堂。这地方可不简单，是先帝当年巡游到淮阴郡时，特意拨银子建的，为的就是勉励天下学子。

就为这个缘故，淮阴郡每年都得花钱修缮明德堂。有钱要修，没钱凑钱也得修——这可是关乎郡里体面的大事。

在这大堂之外，有数十差人持刀而立，又有郡衙的官吏在此等候。

又过了小半个时辰，却听见外面传出了铜锣声，过了几十个呼吸后，郡守王文礼带着一干差役走了进来。

他没有理会廊下站着的诸位学子，而是在众多官吏的陪同下走进了明德堂。

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，才有差役出来喊道：“诸生入见。”

好大的架子。

话说张会之一直以为中榜的考生会得到郡衙的尊敬，一帮郡衙的官吏会笑容可掬，过来对自己嘘寒问暖。

可是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多想了。

若不是大父张景曾经施恩于王文礼，堂堂一郡之守岂会为了张家一旁系子弟来回奔波。

若不是自己的文章受到了杜公的看重。学使安吉和王文礼对自己十分尊敬。

张会之沉吸一口气，率先打头，与诸生一起进入了明德堂之中。

抬头一看，便可看见南朝开国皇帝——赵含义，而在他身边的便是开国丞相，读书人大宗师诸葛诚。

王文礼很是谦逊，并没有坐到主位，而是坐到了第三层的位置，至于郡衙其他官吏则只得站在一旁。

来的时候，差人已经将规矩讲了，于是诸位学子一起向画像行礼，后在向郡守王文礼行礼。

“治下考生见过郡守大人！”

“嗯，不必多礼，都起来吧！”

王文礼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只是随意翻阅着手中的《孟子》。

这一幕让诸多学子心有不爽。

我们可是天之骄子，一路过关斩将，闯过重重阻碍，才跻身于此。

在者说，我们若是真能科举提名的话，是不是也给你长面子啊！

但是众人心里虽然说是这么想的，但是却没有一人出声。

随后又向其他郡衙官员行礼，但是其他官员也都是皮笑肉不笑一下，颔首微微示意一下。

随后考生一字排开，王文礼开始训话。

“诸生听着。”王文礼将手中的《孟子》放下，指尖压在“天将降大任”句上，“本官有三句话送给诸位”。

所有考生把眼睛瞪得溜圆，都想知道这位郡守大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。

“其一，莫把功名当护身符！”王文礼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说道：“朝廷是优待读书人，可没叫你们蹬鼻子上脸。

前年有个不知死活的，刚中了榜就欺男霸女，你们猜怎么着？”

他故意顿了顿，冷笑一声，“本官一道折子递上去，革了功名不说，还在菜市口当众打了四十大板，那人当场就被打死了。”

这话说得轻飘飘，可听得人后脖颈直冒冷汗。

“第二件。”王文礼扫了一眼堂下的诸位考生，沉声说道：“别以为考上院试就是官老爷了。实话告诉你们，为官这些年，见过的院生少说也有七八百，可最后能金榜题名的，到现在也没有一人。”

王文礼这话说的是很扎人心，但却是实话。

即使你是天才，但是这江西省最不缺的便是天才！

多少人在院试时一鸣惊人，不到十五岁便得了及秀才功名（院试通过授予及秀才，不是真正秀才，通过省考才会授予秀才身份），但是最后却蹉跎半生，连个真正秀才功名都没有……

“其三！”王文礼突然拔高嗓门，“谁敢在税银上耍花样，别怪本官不讲情面。

朝廷赏你们一百两安家银，还免了八成赋税，

够你们吃上十年安稳饭。

可这两年总有人动歪脑筋，”他眯起眼睛，“若是你们这群人出了这事，让我逮着……”

后半句话含在嘴里没吐出来，可堂下已经有考生开始发抖了。

训话到此就结束了，王文礼喝了一口茶再次开口道：“张会之，你上前来。”

张会之连忙上前一步道：“学生在。”

王文礼满意的点了点头：“你做的文章，学使大人也给我看过了，文笔着实不凡。”

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今早学使大人已经起程回省城了。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转告你，盼你来年省试也能高中榜首。”

说到这里，王文礼神色郑重起来：“往后还需勤学苦读，切莫辜负了学使大人的期望。”